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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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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我撐著一把淺綠色的油紙傘站在雨裏,任由濺起的水滴打濕我的衣擺。

現已入秋,晚風伴著細密的雨絲陣陣襲來,我不得不催動內力禦寒。

夜幕深沈,繁星也在雨簾下隱沒了蹤跡,天際無光,而我卻在這暗色裏等一歸人。

少祀官本該今日午時便會從中原回到萬毒窟,可直到如今已過戌初,我都未見到他的身影。

他是苗疆一等一的勇士,我自然不會擔心他遇險,而我也有自己的密探,我可以知曉他去了哪兒,見了甚麽人。

只不過連我都能打探到的事情,若是他的義父——萬毒窟巫王蚩笠有心追尋,難道還能隱瞞得了麽?

我正心下憂思,遠處遽然傳來一聲嘹亮的鷹唳,驚空遏雲。

旋即,平日裏緊隨在少祀官身邊的那只小灰,赫赫然展翅翺翔,出現在了我仰望的視線當中,我知是他回來了,連忙一路小跑進了寢室。

若是被少祀官看見我濡濕的衣裳,他定然又會皺起眉頭的,可我不喜見他那副神情,他生得這般好看,該永遠做明媚的少年郎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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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少祀官推門而入之時,屋內的燭火已燃了半截,四處亮堂堂的,暖和且舒適。

我換了幹凈的衣裳,如往常一般,捧著巾帕快步走了過來,“我讓小廝幫忙打了熱水,你身上都濕了,快去沐浴吧!”

少祀官接過巾帕,胡亂在他的白發上揉了揉,低低應了聲“好。”

對了,少祀官名喚尤川,若是私下沒人的時候,我也是會喚他的名字的。

我雖是他的貼身侍女,但尤川為人謙和有禮,並未將我當下人對待,興許對他而言,我更像是一個兼顧管家之能的妹妹?

趁著尤川沐浴這段時間,我去庖廚備了一碗金蛋肉絲面。

其實我並不擅廚藝,我是十二歲那年來的萬毒窟,在那之前我從未進過庖廚,而因著年紀尚小,尤川也並不準我進庖廚。

他覺得那地兒人雜混亂,若是讓我燒著燙著,抑或是被人傷著了可不好。

直到兩年前,過完成人禮的少祀官有了自個兒的院宅,我便能窩在這處小庖廚裏做些簡單的菜品。

其實我這人對做飯一事是毫無興趣的,我之所以想進庖廚,為的僅是尤川——

他是孤兒,雖說有個義父,但我從未在他倆之間嗅出甚麽父子情深的意味來。

我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我為他洗手作羹湯,我想在他的生活裏多留下一些名為“溫暖”的光亮。

就如我十二歲那年,被人追殺至萬毒窟邊界,垂死之際卻落入了尤川溫熱的懷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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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著食盤回到寢室時,尤川已經穿好衣裳坐在蒲團上了。

“小灰一回來便纏著我要食物,你在外頭又沒好好用晚膳了吧?”我放下面碗,給了他一個“真不讓人省心”的眼神。

尤川卻在嘴角牽出了一抹弧度,似是被小灰的“出賣”給氣笑了,他放下邸報,與我道了聲謝。

我將下巴抵在手臂,趴於桌案上擡眼盯著他看。

尤川的吃相極為優雅,不知是否因我在的緣故,我在萬毒窟見過許多不修邊幅的漢子,他們大口飲酒,也大口吃肉,尤川愈溫潤,我便愈發覺著他與這兒格格不入。

瞧了良久,我眨巴著我那雙顧盼生姿的杏眼朝他笑,“好吃麽?”

尤川頗為配合地點了點頭,“似乎比上次的味道更好了些。”

他這人喜怒不形於色,我大多數時候都是不清楚他心裏在想甚麽的,但只要他誇我,我就會樂呵,就如現在,我想我的眼眸一定是亮晶晶的。

他時不時會擡頭看我一眼,覆而又垂眸吃面,但我能看出他深邃的眼底有某種情愫在緩慢湧動。

我之所以愛給他做金蛋肉絲面,是因為他在很久以前的某個夜晚,曾對著苗疆的滿天星辰告訴過我,他對已故阿娘最深的記憶,便是幼時曾吃過的一碗出自阿娘之手的金蛋肉絲面。

但我可不想被他視為娘親,我說了,我只想讓他過得更加溫暖些。

畢竟那樣的話,等我離開之時,想必他也是會懷念我的吧!

我又撐起面頰問他,“你去見聖女了?”

我語氣不鹹不淡,我自覺並未帶有任何情緒,也許是太過突然,他的身形明顯頓住了,有些僵硬,連帶著面色也陰沈了下去,緩緩擡起的眼眸裏直射出帶有警惕與慌亂的神色。

“你怎麽知道?”他的聲音冷冰冰的,仿若我觸到了他的逆鱗,讓他心生不悅,但我明白,他以為這事兒是他義父毒公告訴我的。

巫王蚩笠,下屬們又稱呼他為毒公。

其實萬毒窟曾經還有一位蠱王,名喚蚩離,聖女蚩夢便是他的女兒,同時也是尤川的青梅竹馬。毒公軟禁了蠱王,而聖女也就此與毒公決裂。

我趕忙露出一個寬慰他的微笑來,同時也是笑他關心則亂,哪怕真被毒公知曉了他的行蹤,毒公又怎會無聊到來與我說這種事呢?

隨後,我說出了一個令他愕然的答案:“你的衣服上,沾了聖女身上的香味。”

我的鼻子是天生的靈敏,跟狗似的……這個比喻似乎不太恰當,但總之就是極其靈敏,方才給他遞巾帕時我便嗅到了。

我見尤川手握筷子定了半晌都沒支出一句話來,反而神情愈發怪異起來,我看不透,只當他是被我撞破了心事,所以顯得尤為窘迫。

我保證道:“你放心,我是你的人,我不會告訴旁人的!”

這只是一句信誓旦旦的同盟之言,可尤川聽完,又盯著我看了幾眼,卻依舊一言不發,似乎更為窘迫,最後索性低下頭繼續吃面去了。

說實話,我對他的反應有些疑惑,而面對如此尷尬的場面,我不得不起身,抱起盛有他臟衣服的木盆落荒而逃:“我先給浣娘送去。”

他動作一向迅疾,我剛轉身,手臂便被他拽住,“我自己去吧!”

我眉眼中的疑惑愈發深了,你身為少祀官親自給浣娘送要洗的衣裳,會嚇到人家浣娘的呢!

“舉手之勞而已。”

我撂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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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小灰一定很喜歡我,否則也不會被我餵飽了之後,還在我跟前晃悠。

它是一只兇猛的灰鷹,是尤川左膀右臂般的存在,其實有時候,我覺得獸類比人更可靠,就比如我被追殺的那一日,我的大黃就替我擋了致命一擊。

每每憶起此事,我都酸澀得想哭鼻子,所以來了萬毒窟,我也絕不再飼養小動物了。

可尤川也不知是突然起了甚麽奇怪的興致,竟然在前些日子出公務之時,給我半路拎了只小白兔回來。

我記得他那日迎著黃昏的晚霞歸來,手裏拎著兔子,面帶微笑地對我說:“挺可愛的,給你做個伴也好。”

我蹲在庖廚的角落裏,撫摸著小兔子毛茸茸的白色皮毛,心下嘀咕:小兔子當然可愛咯!只不過我照顧你都夠嗆,還照顧它呢!盡會給我添亂。

我皺了皺鼻子,面上卻忍不住笑開了花。

小灰也立在我身旁,我看了它一眼,總覺得這只兇猛的肉食動物在用一種看待宰羔羊的眼神盯著我的小兔子。

我拉了拉小灰的翅膀,正色言辭地對它說:“小灰,小兔子是我養的,而你呢,天天找我討飯吃,那你也算半個我養的,所以你跟小兔子是好朋友知道麽?”

“好朋友要互相幫助,相依為命,對好朋友圖謀不軌這種事,會遭雷劈的,知道了麽?”

我說完,還笑嘻嘻地摁住小灰的腦袋點了點,好似它真的聽懂了我說的話似的。

當然,如若我早知道尤川已經倚靠在了房門口,我定然是不會幹這種同牲畜講道理的蠢事的。

掘地三尺都無處遁形,說的就是連耳根子都紅透了的我了。

“你,你怎麽也不出聲啊?”我站起身訕訕朝他笑。

他沒急著應聲,而是繼續歪頭瞧我。

尤川生得皮膚白皙,唇色淡紅,明明兒模樣像個女子般精致,卻又與陰柔毫不相幹,他有劍眉星目,有硬朗的線條,是個俊朗的大男人。

雨停了,皎潔的月光傾灑而下,仿若在他的面頰上鍍了一層柔和的光,卻絲毫不影響五官的英挺。

他就那樣眼眸深邃地望著我,逆著光,像一位從天而降的謫仙。

我的內心,是無法克制地小鹿亂撞,我好想抱他,不對,我好想親他!!

為了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我連忙猛眨了幾下大眼睛,走過去,端起了他擱在一旁的碗筷,然而尤川又拽住了我,“我來。”

我還沒完全緩過神,這人已經解下護腕,準備舀水洗碗了,我趕緊跟上,幫他一道挽起袖子。

水流汩汩,水聲嘩嘩,窸窸窣窣的聲音伴著我心底的漣漪一同蕩漾在這間小庖廚裏,四下靜謐,卻讓我覺出了無端的和諧。

尤川做事情一向很認真,哪怕洗個碗也神情尤為正經。

我靠在他身旁,百無聊賴地盯著自個兒腰間垂掛的碎玉,我輕聲問他,“你晚歸了好幾個時辰,打算如何同毒公解釋?”

他沒急著回應,而是不緊不慢地擦幹手,從胸前的衣襟內掏出了一只蝴蝶簪子,我見他又默了少頃,才說:“送你的。”

我想了想,原來再過幾日便是我的生辰了,互送生辰禮這檔子事,是我倆素來有的習慣,連聖女那頭,我也是送過的。

我接過簪子,細細打量,上頭是一只粉色的蝴蝶,哪怕在暗處也依舊泛著晶瑩的光芒,委實很漂亮。

我本該高興的,卻差點兒紅了眼眶。

我記得,聖女吹笛方能召喚出漫天蝴蝶,在一年前的慶典之上,我還曾在聖女用笛音的伴奏下跳過一曲霓裳舞,那日的萬毒窟祭祀臺,就似一方絕美的蝴蝶谷。

聖女同我的生辰相隔不久,尤川同她如今的關系不似從前,大抵有兩相對峙之意,我想,這簪子本該是要送給聖女的吧?

不過,只要是他送的,那就是好的,我接過簪子,恍若無事般揚頭樂呵呵一笑:“在中原買的?”

“對。”他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

“豁!那你這是打算拿替我買禮物這事兒,給自個兒做掩咯!”我故意皺了皺鼻子,假意生氣,“尤川,你好不厚道呢!”

“我……”

果不其然,他終究還是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於是我率先面露愜意地朝他莞爾:“好了,逗你玩的。”

“多謝,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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